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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若有調遣,我等萬死不辭!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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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 若有調遣,我等萬死不辭! (1)

陸錦棠眼睛微微張開,“傷及心脈,我怕是不行了……你帶著大家,仍舊去往魯西賑災。記得告訴餘葉梅……今日之事,必然是蘇明義所為……不可放過朝廷的蛀蟲……”

“娘娘莫說這些了!”木蘭咬緊牙關,臉色煞是難看。

陸錦棠扯著嘴角笑了笑,“玉玳……送回去了麽?他可鬧了?”

“二皇子他……”木蘭的眼圈也立時紅了,適才罵著喬木不許哭的她,這會兒也快掉了淚。

“他怎麽了?!”陸錦棠立即追問。她努力的似乎想要支起身子,奈何全然使不上力氣。

“二皇子離開娘娘之後,就犯了癔癥……怎麽叫都叫不醒……”木蘭垂下頭去,“是婢子無能……”

“他……”陸錦棠心急,不由連連咳嗽起來。

她傷在前胸,不咳還好,這麽一咳,更多的血從指縫間滲了出來。她手壓在那裏,原本是按壓住穴位,止血之用,可此時手上卻沒了力氣。

“把二皇子請過來!”木蘭揚聲對外頭說道。

陸錦棠怔了一下,遲緩的側過臉來,向外看去。

那個機靈活潑,有時又頑劣的讓人頭疼的玉玳,被人抱了進來。

此時的他,兩眼呆滯無神,像是在夢游一般,嘴唇不停的動著,喃喃說著什麽,卻又叫人聽不清。

“我兒……玉玳,你這是怎麽了?”陸錦棠吸了口氣。

玉玳被人放在床邊,眼神呆呆的,目無焦距。

陸錦棠伸出帶血的手,抓握住他的手,他卻仍舊是呆呆的,毫無反應。

“我是阿娘呀,玉玳?阿娘在這兒!”陸錦棠忽覺胸口的傷都沒那麽疼了,再疼也不如心底的驚痛。

她幹了什麽?她強硬的叫人送玉玳回京!

玉玳分明不想和她分離,分明想膩在她身邊……可她卻不顧孩子心底的依戀,硬是讓母子分離……

可若是她不叫玉玳回去,現在受傷,躺在這裏的人,是不是還會多上一個玉玳?

陸錦棠面如土色,哆嗦著嘴唇,卻再說不出話來。

她該怪誰?怪天道不公嗎?她明明是在做利國利民的事,為何卻要讓貪官汙吏大行其道。卻讓她折在這裏?

玉玳呆楞楞的坐著。

他懷裏卻一拱一拱的鉆出一只灰撲撲的小鳥來。

小鴿子撲棱著翅膀,落在陸錦棠身上。

陸錦棠臉上一喜,“對了,小鴿子!”

小鴿子有醫治之效,能讓傷口愈合!或許還能救她!待她好了,定有辦法喚醒玉玳的癔癥!

“木蘭,喬木守住門!”陸錦棠說道。

喬木一個激靈,猛然起身,“只怕蘇明義會不甘心,再派人來!”

師徒兩個立時轉身出去,守在門外。

木蘭更吩咐人,將他們下榻之地,嚴密保護起來。

小鴿子蹦達到陸錦棠胸前。

陸錦棠用僅剩的一絲力氣,看著那灰撲撲的小鳥。

那小鳥也歪頭看著她。

唯有玉玳可指使小鳥,陸錦棠催促卻全然無用。

那小鳥忽的低頭,金色的喙輕啄陸錦棠前胸,陸錦棠只覺一陣撕裂般的疼痛,眼前一片耀眼的金光,那光刺目,刺得她無法睜開眼睛。

她閉了眼,看不見金光,陷入無邊黑暗。像是當初忽然到了冥界一般的漆黑……

黑暗中,她漸漸失去了意識。

她還是死了麽?所以死後,又來到了冥界?閻羅肯定要得意的嘲笑她了吧……

“娘娘?”有人在她耳邊呼喚。

陸錦棠像是迷路的人,四下漆黑,她尋不到回來的路。

“阿娘!”

這是玉玳的聲音!玉玳在找她!

“阿娘快醒醒!”玉玳的聲音裏含了哭腔。

陸錦棠心下慌了,“玉玳不哭,不要哭,阿娘在這裏!”

她順著聲音疾奔,用盡全身力氣——倏而睜開了眼睛。

“阿娘醒了!”玉玳跪坐在床邊。

木蘭和喬木也紅著眼睛,在床邊跪坐著。

陸錦棠左右看了看,她仍舊躺在床榻上,屋外的天光從窗口漏進。樹上的知了無休無止的嘶叫著。

一股股熱風,吹過窗欞,淺白的床帳被風吹的飄起又落下。

陸錦棠看著玉玳的小臉兒,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,“玉玳,你醒了?”

“我沒睡著,是阿娘睡著了,睡了兩天兩夜呢!阿娘真是大懶蟲!”玉玳童聲稚氣的說。

陸錦棠狐疑的看向木蘭。

“娘娘餓不餓?口渴嗎?”木蘭背過臉,抹了抹淚,歡喜問道。

陸錦棠點點頭,“口渴。”

喬木忙扶了她起身,往她背後墊了兩個大枕囊。木蘭去倒了清水來。

陸錦棠擡手摸了摸前胸,那裏被暴徒的短劍,戳了個大窟窿……她是死過一次的人,卻第一次覺得自己離死亡那麽近,那麽近……她似乎又回到了冥界,在黑暗中走向彼岸。

“傷口沒了。”喬木在她耳邊低聲說道。

陸錦棠一楞,低頭看去。她身上帶血的衣服已經換去,如今的衣服柔軟幹凈,清清爽爽。

“婢子們進來,發現娘娘和二皇子一同昏了過去。抱走二皇子的時候,二皇子忽然驚醒,人就清醒了。婢子們再為娘娘換衣服之時,驟然發現,那傷口……沒了!連個疤痕都沒有留下!”喬木小聲說道。

陸錦棠一楞,錯愕的看向玉玳,和他肩頭站著的小鴿子。

灰撲撲的小鳥,仍舊是那般不起眼的模樣,只是它金色的鳥喙看起來越發金光閃閃,絢麗至極。

“回稟娘娘!”木蘭一面奉上清水,一面躬身說道,“那日的暴徒,以及造謠鼓動百姓之人,皆是蘇大人安排。他得知了娘娘欲請來欽差查辦他,所以一不做二不休,竟生了歹念!”

喬木臉色恨恨的,“蘇明義這奸佞!”

“婢子原本帶二皇子回京,可回去的路上,二皇子突發癔癥。婢子與聖上派遣而來的侍衛商議,不如保護二皇子前來尋找娘娘。遂我一行有近百人,皆是禁軍之中的精兵!娘娘若有調遣,我等萬死不辭!”木蘭拱手,單膝跪地,如同待領軍令的女將一般。

542 我不趕你走了…

陸錦棠按著床沿坐了起來。

“好,我令你們前往府衙,將中飽私囊,貪昧朝廷賑災之糧,又蓄謀殺害救災大夫的蘇明義就地拿下!抵抗者,就地擊殺!”陸錦棠皺了皺眉,“並開他私庫,將他貪昧下的賑災糧,發放於百姓!”

“婢子領命!”木蘭沈聲說道。

陸錦棠瞇了瞇眼,長舒一口氣。

木蘭帶著精兵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,直接前往府衙拿人。

陸錦棠則令派他人,沖出房縣,去尋餘葉梅轉道來此。

木蘭往府衙裏去拿蘇明義的時候,蘇大人正在與人喝酒。

天災瘟疫之後,各地都在節衣縮食,以支援災區,就連遠在京都的聖上,都以身作則,將禦膳換作清粥小菜。

而蘇明義的酒桌上,卻滿滿擺了二十八盤山珍海味!

“還想告我的狀?哼,我叫她有命來,無命歸!”蘇明義舉著酒杯,與同飲之人笑瞇瞇的說道,“如今房縣皆在我掌控之下,她以為她能翻出我的手掌心嗎?”

噗——

一只羽箭,忽的從屋外射進,當的紮在蘇大人玉冠之上,箭尾還在一顫一顫的。

蘇大人臉色一僵,還未開口。

木蘭便已騰身躍進屋裏,“蘇大人好大的口氣!”

“你……你是什麽人?!”蘇大人臉色難看,“來人!將這擅闖府衙之人給我拿下!”

他嚷嚷過後,木蘭站在門前,並沒有動。

等了半晌,卻也沒有人來。

木蘭抱著肩膀輕笑,“蘇大人這麽厲害,我又豈能是無備而來?”
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什麽人?”蘇大人起身後退。

與他同酒桌的喝酒的人,都慌亂的起身,往他身後退去。

木蘭瞇了瞇眼睛,“你可知,兩日前,你雇兇所傷之人是誰?”

蘇大人臉色微變,“所傷之人……她沒有死嗎?”

木蘭也瞇了瞇眼睛,“你知道她的身份?你還真是熊心豹子膽啊!”

木蘭懶得再與他廢話,心中更是氣憤至極,她拔劍而上,踢開上前阻攔之人。

她手腕翻轉,長劍如龍,鋒利的劍尖在蘇大人身上猛戳了幾下。

蘇大人慘叫出聲,往身上捂去。

偏木蘭手法犀利,招招不落空。她的劍尖避開他的要害,卻在他身上開出數個血窟窿。

蘇大人慘叫聲中,肩膀上,手臂上,大腿上……連中數劍,他跪倒在地。

散發著酒香的廳堂裏,立時被血腥味蓋住。

與他喝酒的人,見他眨眼之間被傷成這樣,立時之間慌了神,抱頭想往外頭跑。

木蘭帶來的精兵,把守門口。

木蘭冷哼一聲,“欽差來以前,誰都別想離開!平日裏你搜刮民脂民膏也就罷了,大災當頭,你連朝廷的賑災糧款都敢貪昧!朝廷養你們這些蛀蟲作甚?!陸先生不遠千裏,割舍所愛之人,前來救災,卻要被你這奸人所害!你真是喪盡天良!”

木蘭冷哼一聲,收起長劍,轉身對外頭說,“找個大夫來,給他止血,別讓他死了!等餘將軍來了,還要讓他游街示眾呢!”

蘇大人垂著頭,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。

木蘭背過身去,向外走的時候,他卻忽然從地上跳起來。

他手中不知何時,竟也握上了一把防身的匕首,他速度奇快的將那把匕首往木蘭的後心窩捅去!

木蘭身形一滯。

忽的旋身飛踢一腳。

她那一腳,正踢在蘇大人胸口之上。

蘇大人手中的匕首,離她還有兩三寸遠,此時卻被踢飛出去,撞在墻壁之上,重重跌落在地。

木蘭瞇了瞇眼,“你打聽了陸先生的身份,卻不知道我以前是幹什麽的嗎?”

她輕哼一聲,提步出門。

與蘇大人一起喝酒的,有通判,提轄等官府之人。還有房縣的商賈巨富,他們正籌謀著弄死了陸先生,再把這事兒推到“暴民”的身上。

從陸先生那裏搜出他們控制瘟疫的特效藥方來,他們還能借此,大發一筆!

美夢還沒做到頭兒,他們全然被監禁在府衙之中。

陸錦棠已經開倉賑濟災民,打開糧倉之時,那囤積如山的糧食,叫她都驚了一驚。

雪白的米粒,晶瑩剔透。

“這是上好的精糧!他粥棚裏煮的那些糟糧於此一比,還能入口嗎?”陸錦棠怒道。

木蘭上前抓了一把,放在鼻端嗅了嗅,“這是南境的米,米粒狹長而帶馨香。必然是沈太守所捐的賑災之糧!”

陸錦棠把蘇大人的私庫打開,讓百姓直接排隊到府衙裏來領米之時,百姓們都震驚了。

那日他們圍攻謾罵的大夫,竟幫他們端掉了貪官蘇明義!還把蘇明義的糧倉打開,讓他們有精糧可吃?

那日他們竟豬油蒙心,糊糊塗塗的以為這京都裏來的大夫是要跑路!丟下他們不管!還跟著人搶砸了藥棚,圍攻了這些大夫?

領到糧食的百姓,不由羞愧滿面。

今日不用侍衛維持秩序,百姓們就秩序井然,無人爭搶。領到口糧之後,還主動的跪下給陸錦棠一行磕頭,口中喃喃說著感激又歉疚的話。

餘葉梅轉道而來,要徹底查辦貪昧賑災糧款的貪官汙吏,以及黑心的巨富商賈。

陸錦棠和她打了個照面,就急急啟程,前往受災更重的魯西德城。

這次,她不敢再叫玉玳回去了。

玉玳剛到她身邊時,那呆楞楞的目光,如烙鐵一般,刻在她心頭上。如今回想起來,她還不寒而栗。

那麽機靈可愛的孩子,忽的變成了傻的一樣,目光呆滯,面無神采……如失了心魄。

陸錦棠心頭一顫,側臉看著坐在她身邊,摟著豹子玩兒的玉玳,不由伸手把他抱進懷裏。

馬車晃晃蕩蕩,玉玳的笑聲,卻把這無趣顛簸的路,都染得輕快了,“阿娘最好了,不趕玉玳回京,玉玳可以保護阿娘的!小鴿子,小豹子也可以!”

陸錦棠抿唇,重重點頭,“是,阿娘不趕你走了。”

為防止再出現房縣那般危險的情況,陸錦棠不得不加強了防衛,並減緩了速度,以便叫餘葉梅盡快跟上來,隨行保護。

543 這男人是誰?

餘葉梅送八百裏加急,去往京都,稟告房縣貪汙之事。懲治了蘇明義等人之後,便追上陸錦棠一行。

陸錦棠與欽差前後到了德城。

德城的情況卻不容樂觀,這裏本就受災更重,朝廷的賑災糧也一早就到位了。

可瘟疫卻蔓延的厲害。

“咱們在房縣行之有效的藥方,沒有送到德城嗎?”陸錦棠皺眉問道,“為何德城因瘟疫而死的人那麽多?”

他們進城之前,路邊的荒地上,倒伏著許多的屍首。

天氣炎熱,城外的空氣汙濁,死屍腐臭的味道,讓人捂住口鼻仍覺窒息。

許多兵吏及百姓,都在挖坑掩埋……只是人死的速度,幾乎超過了掩埋屍體的速度,城外荒郊,一個個新豎起的墳包,簡直數不過來。

“藥方早已送到!”木蘭說道,“蘇明義雖然扣著先生等人不讓走,卻不敢扣著藥方,那立時就會被發現,被人舉報。”

“那怎的這裏的瘟疫,毫無抑制之象呢?”陸錦棠心下難受。

連城中都彌漫著一股死亡的氣息。

他們一行人直接來到德城府衙,原以為,德城的太守也和蘇明義一樣,在敷衍救災之事。

可進了府衙才發現,這裏的知府,明明官階在蘇明義之上,可一身衣著卻寒酸的還不如蘇明義家裏的低等仆從。

太守姓朱,單名一個達字。

可他哪裏通達了?全身上下,都是布丁,連鞋面上都有縫補過的痕跡。

“朱大人何至於如此寒酸?是要做給誰看?”木蘭語氣尖酸的問道。

朱達垂了垂眼,拱手道,“見過陸先生,見過餘將軍,見過眾位。人在做,天在看,下官不必做給任何人看。”

“你若真兢兢業業為民,怎的朝廷的賑災糧,與防控瘟疫的藥方都送到,德城的情況卻不見好轉呢?城外那麽多的死人,難道都是洪災中死去的嗎?”陸錦棠皺眉問他。

“這位就是陸先生吧?幸得您來了!您請隨下官來!”朱達不為自己辯解什麽,卻把陸錦棠領到了衙門外頭的藥棚處。

這裏藥味彌漫,架著幾口大鍋,有廚娘在扇風,鍋裏濃黑的藥汁,咕嘟嘟冒著泡泡。

與房縣的情況不同,這裏沒有百姓爭搶領藥,街角被沖毀的建築旁,倚坐著幾個衣衫襤褸的人,聽聞廚娘吆喝“藥熬好了……”卻連動都不動。

“為何他們不肯領藥?”陸錦棠大吃一驚。

“德城死了一大批人,一夜之間!”朱達沈聲說道。

“為什麽?”

“就因為這湯藥!”朱達指著鍋裏的藥汁。

陸錦棠一驚,立即上前,舀了一勺,放在鼻端輕嗅,又含了一口以辨別藥材,“沒有錯,是我們配出來的藥方……”

“是,藥方從房縣送過來,我們就熬上了。原以為瘟疫能被遏制,沒曾想……這藥比瘟疫還兇猛!”朱達紅著眼說道,“百姓們說,這藥就是為了讓的瘟疫的人去死,以此來控制瘟疫的蔓延!”

陸錦棠失神搖頭,“並非如此啊……藥渣何在?我要檢查藥渣!”

“放著呢!先生這邊請!”朱達又請她回了府衙。

朱達當真是有心之人,他命人在院子裏掃出一片幹凈的地方,專門堆放著藥渣。且命人把守著,不許閑雜人靠近。

陸錦棠蹲身在藥渣旁,仔細檢察。

又叫她帶來的濟仁堂有經驗的老大夫和她一起分辨藥渣,“可看出什麽問題了?”

幾位老大夫紛紛搖頭。

陸錦棠嘶了一聲。

“下官也讓德城的大夫檢查了這藥渣,並沒有發現問題!”朱達咬牙說道。

“把藥棚的藥且先停了……”陸錦棠沈著臉說道。

她話未說完,卻有個小吏,從外頭急匆匆跑了進來。

“大人!有個胡商說,他有良藥,可治住瘟疫!”小吏氣喘籲籲,聲音都激動的發了叉。

“胡商?快,快請!”朱達面色激動。

陸錦棠微微一楞,“什麽胡商?竟來的如此及時?”

“管他是什麽胡商,只要能救命就行!”朱達一臉喜色,幾乎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。

他急急忙忙迎了出去。

陸錦棠留了人繼續查看藥渣,又叫人去存放藥材的地方去檢察,她則隨同朱大人一起去見那胡商。

“鄙人顏鈞……”

陸錦棠正欲進門之時,只聽得這麽一句。

她當即一楞,“閻君?!”

她擡眼向廳堂裏的人看去,就是那個送她來古代,讓她毀了《長生道》,她只聞其聲未見過其人的閻羅嗎?

廳堂裏的男人,聞聲也向她看過來。

他人高馬大,身量健碩,如同現代健身房裏擼鐵練肌肉的壯漢。

他與大夜朝的人不同,他頭發是亞麻色,眼睛如碧水一般,有翠綠色澤。

他面色平淡的看了陸錦棠一眼,微微一笑轉開視線,仍舊看著朱達,“我家是做藥材生意的,從西域諸國買進藥材,賣入大夜,也會帶著大夜的絲綢茶葉,去往西域……原本早該離開此地,卻因水患耽擱,正巧手裏還有一大批藥材,沒有賣出去。如今聽聞魯西瘟疫蔓延,這藥材正是搶手……”

他的話還未說完,朱達便一副牙疼的模樣吸了口氣,“如今我德城官府已經無力購買高價的藥材,這不,這位正是朝廷派下來的京都大夫,她可直接向朝廷申請撥款,你不如和她談。”

朱達倒是聰明,直接把陸錦棠給拉了進來。

陸錦棠何許身份,朱達心裏清清楚楚。他問朝廷要不來錢,但只要“陸先生”開口,聖上國庫裏再窮,定然也會先緊著陸先生的要求吧?

那碧眼的胡商這才重新把目光落在陸錦棠身上,“這位先生有禮……”

“你說你叫什麽?”陸錦棠連還禮都忘了,直楞楞的看著他,腦海裏只有一個問題——這是閻君?真的是閻君?他不好好在冥界呆著,跑來大夜朝做什麽?莫不是他又受了什麽天譴,變成了凡人了?

544 他的挑釁

“鄙人,顏鈞,顏色之顏,雷霆萬鈞之鈞。先生這般看著鄙人,莫不是認識?”顏鈞呵呵一笑。

原來是顏鈞,不是閻君!

陸錦棠緩緩舒了口氣,但又覺得哪裏不對,她眉頭微凝,“你說你是胡商,怎的中原話說的這麽好?竟一絲外族的口音都聽不出來?”

朱達暗暗著急,顧不得避嫌,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,“先生,說正事兒!”

顏鈞卻不以為意的笑了笑,“我自幼跟著家中長輩走南闖北,常來常往大夜與西域之間。我不僅大夜的官話說得好,西域諸族的話,我也說的不錯呢。”

話音落地,他就換了一種腔調,陸錦棠聽不出他說的是哪族的語言,聽起來倒是和薩朗公主的口音有些像。他說的流暢自然,沒有一絲生硬。

陸錦棠抿唇哦了一聲。

“先生可要看看我所帶的藥材?”顏鈞問道。

“要看要看!”朱達忙不疊的插話,可算說到正事兒了,簡直急死他了!

瘟疫若再蔓延下去,德城沒有被洪水毀了,也被瘟疫屠戮成了一座死城!他堂堂太守,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子民就這樣死在瘟疫之下?就算朝廷不要他的腦袋,他也沒臉回去見父老鄉親了。

朱達催促著陸錦棠與顏鈞去看他帶來的藥材。

滿滿五大車的藥,有西域奇珍,也有常用之藥。

朱達興奮不已,一直在旁邊碎碎念的攛掇著陸錦棠把藥材買下來。

可陸錦棠心裏卻犯了嘀咕,這顏鈞怎麽來的如此及時?所帶藥材又大都是能用得上的?世間的事情,竟是這麽巧嗎?

“這藥材,你要什麽價?”陸錦棠沈聲問道。

如今各處藥材緊俏,平日裏的常用藥,如今卻比黃金都貴。

“我不要錢。”顏鈞笑瞇瞇說道。

陸錦棠一楞,不由的渾身戒備,瞇眼看她。

“我只有一個條件。”顏鈞笑瞇瞇說道,“往西域通商的商道,要歸我掌控。”

朱達倒吸了一口氣。

陸錦棠卻已經笑出了聲,“那不可能。”

顏鈞碧色的眼睛饒有興趣的看著她,“你們不用商量一下,或者問問你們的皇帝陛下嗎?”

陸錦棠輕嗤一聲,“你的藥材雖好,但我朝廷也不是全無準備。在鴻江泛濫之前,朝廷已經開始采購屯積藥材。未受災之地的藥,也會陸續送至魯西一帶。”

顏鈞摸了摸下巴,若有所思。

“而你這些藥,卻開出了天價!大夜的絲綢茶葉在西域諸國乃是緊俏之物,貿易順差是國庫的支柱來源。你要西域通商之商道,豈不是扼住朝廷的脖子賣藥嗎?”陸錦棠冷笑一聲,“獅子大開口也不是你這麽開的。”

顏鈞皺眉思量了好一陣子,“你一個大夫,倒是什麽都懂。”

“你一個胡商,竟想來糊弄人!”朱達又急又氣,指著他高挺的鼻子斥道,“那你真是找錯了地方,遇錯了人!”

顏鈞看了看不遠處府衙門前的藥棚,摸著下巴笑道,“你們雖有藥,可是你們的藥品質不好呀?你看,這藥熬好了都沒人敢來喝,有藥不治病,如何能控制得了瘟疫呢?”

陸錦棠臉上一僵,“朱大人別急,我們不過剛來,眾位大夫齊心協力,定能找出這藥無效的緣故來!”

“只怕你等的及,朱大人等的及,德城的百姓卻等不及呀?”顏鈞碧色的目光一閃。

不遠處忽而傳來哭天搶地的聲音,“我兒……你醒醒!你醒醒呀!”

陸錦棠回頭去看,卻見一個年歲與她差不多的婦人,抱著一個六七歲和玉琪差不多高的孩子,哭得嘶聲力竭。

那孩子卻面色灰敗,雙目緊闔,躺倒在婦人的懷中,毫不動彈……

陸錦棠心頭一滯,如被重拳擊中,悶的呼吸艱難。

“你敢保證,用你的藥,就有效嗎?”陸錦棠冷哼一聲,轉身便要走。

“先生既然不信,不如試試看。”顏鈞笑瞇瞇說著,叫手下把幾大車的貨都拉走了。

下晌,陸錦棠安排了一部分大夫去庫房檢察藥材,一部分大夫坐診府衙外的醫棚處。

看看是不是這裏的疫病發生了未知的變異,所以他們原先的藥方才不起作用了?

陸錦棠去大致看過庫房的藥材,藥材並未發生黴變,也沒有以次充好。

朱達為官當真盡心盡力,為保護藥材不受潮,他把自己家住的床榻、櫃子,都騰出來,挪到庫房存放藥材以隔潮。

藥材沒有問題,她又去坐診。

瘟疫雖有變,但中醫治本,道理未改,這藥方也當起到一定的作用呀?

陸錦棠第一次在醫治病患的問題上,犯了愁。這比當初讓她給秦雲璋治病時,還讓她摸不著頭腦。

她面上不顯,心裏卻已經急壞了,著急上火的甚至想,是不是應該叫玉玳的鳥來試試的時候……

府衙對面卻支起了一個藥棚。

那藥棚碩大,比衙門的藥棚還大一倍。

那藥棚不贈藥,而是賣藥。既有防控瘟疫之藥,給尚未染病發熱的人喝,有預防之效。也有專治瘟疫,給已經發熱,高熱不退的人服用之藥。

並且那藥棚裏的小夥計,很是大膽,竟高聲唱喝著,“服藥一個時辰內,高熱不退,原價退款。倘若致使喪命,賠償十金!”

這吆喝聲一出,陸錦棠他們這邊免費義診的百姓,都被吸引了過去。

陸錦棠起身向對面看去,一眼便望見那亞麻色頭發,碧色眼睛的顏鈞。他比大夜朝的人高壯許多,人群之中,他還能高出一個頭來。

他也正笑瞇瞇的看著陸錦棠。

如今朝廷派兵管控,能在大街上走動的,都是尚未發熱,未出現疫情的人。

已經發熱的人群,朝廷暫時沒有條件集中隔離,但已經向百姓們宣傳,在自己家中各種隔離的方法。

比如單獨一間屋子,不共用餐具,並燒艾葉、蒼術、白芷等燃熏屋子,蒸煮衣物以消毒等等。

大街上還有不斷噴灑中藥水,或撒以艾草灰以在街頭消毒的兵吏。

但還是每日都有人不斷的死去,百姓們對朝廷施藥已經失去信心。且喝了藥的人反而死的更快,也讓他們心驚,揣度著朝廷是打算放棄德城,放棄德城的百姓棄車保帥。

忽有“死了賠十金”的藥棚,雖不施藥,且一碗湯藥就要十文,或一斤大米之多,也抵不住百姓求生的本能。

陸錦棠的藥棚底下,門可羅雀。

顏鈞的藥棚裏,卻人滿為患。

545 陸先生當真是能屈能伸呀!

半日下來,陸錦棠一直在耐心的等待著。

黃昏時候,忽有人沖上街頭,撕扯著衣服,興奮的大叫,“退燒啦——我母親退燒啦!只一碗湯藥下去,我母親就醒過來啦!”

陸錦棠渾身都被這聲音刺激的一麻,起身向那人看去。

那人臉面興奮,捶胸頓足的又哭又笑,“有救啦!德城有救啦!”

他一路喊一路跑。

越來越多的人從家中出來,湧向顏鈞的藥棚。

陸錦棠眼睜睜看著顏鈞把朝廷發下去的賑災糧,裝上他的牛車。

那些沒有錢,家園被毀的百姓,乃是拿著維持生計的口糧,去換一碗救命的湯藥。

陸錦棠眉頭皺的緊緊的。

她仍舊再等。

一夜過去,城門口、以及巡城的兵吏,會在晨起時來匯報昨日的死亡人數。以便府衙能及時清理屍首,安排掩埋。未免瘟疫隨死屍蔓延。

陸錦棠緊張的與朱達一起等待著。

巡城的兵吏揣著厚厚的名冊,手裏還提著銅鑼,臉上蒙著口罩一般的布,氣喘籲籲的進的院中。

他用煮艾草的水洗過手才上前說道,“足足少了三成!”

陸錦棠心頭一凝,“才一夜過去,德城就少了三成的人?死了多少?”

那兵吏被她問的一楞,“不是死了三成!是死亡人數少了三成!外頭那顏家的藥棚,都要被擠爆了!”

朱達猛拍了一下桌案,“顏家的藥賣的那麽貴!一斤米換一碗藥,朝廷下發給百姓的口糧,打個轉,就都到了他手裏了!”

“哪裏是一斤米?已經漲價了,卑職剛剛進來的時候,那邊已經漲到兩斤米,一碗藥了!”兵吏說道。

陸錦棠咬牙切齒。

朝廷不能不管百姓的死活,這邊發了口糧讓他們維持生計。

可百姓們為了活命,顧不了許多,即便知道那藥貴的離譜,也會拿著米糧去換藥!

只怕是這邊剛領了朝廷的米,都沒暖熱,就進了顏鈞的口袋!

“我去找他談談!”陸錦棠繃著一張臉,忽的起身,大步向外走去。

出了衙門口,只見顏家藥棚底下圍了許多人,卻不見那高大健碩的顏鈞。

“你家家主呢?”陸錦棠問顏鈞的手下人。

“家主去尋京都來的那位先生了!”下人說。

陸錦棠楞了一下,“尋我?”

她心頭一跳,忽覺不好,轉身向下榻之處跑去。

仿佛使出了當年在部隊裏,負重奔跑五公裏的勁頭,她疾奔回院子。

只見陽光傾瀉入院,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,微微彎身,伸手摸向一個幼小稚嫩的孩子。

那孩子肩頭落著一只灰色的小鳥,腳邊站著一直威武的半大豹子。

“玉玳——”陸錦棠疾呼一聲,嗓音發顫。

“阿娘!”玉玳笑瞇瞇的擡頭看向陸錦棠。

那胡商顏鈞也側臉看著她,微微瞇了瞇眼睛,“原來陸先生真的是女子,我打聽了還只當是謠傳呢。一個女子敢來到疫區,陸先生真是有膽氣。”

陸錦棠闊步上前,摸了摸玉玳的頭,“去尋木蘭陪你玩兒。”

玉玳搖頭,“我要跟著阿娘。”

陸錦棠微微皺了皺眉,防備的看著顏鈞。

“這孩子透著一股機靈,與同齡的孩子不一樣。”顏鈞碧色的眼睛,顯得深邃有光。

陸錦棠笑了笑,“無甚不同,不過是膽子略大了些。”

顏鈞輕笑,習慣性的摸了摸下巴,似乎並沒有把陸錦棠謙虛的話當真。

他撇向玉玳的目光,帶著興味盎然。

這使得陸錦棠不由對他更為警惕,“顏先生昨日在府衙裏的一翻話,叫人十分佩服您,您不是一般的商人。若是眼中只有利益的商人,早在疫情爆發之前,就自顧逃命了。而您卻親自留在疫區,願救大夜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,您的心胸氣度,實在叫人佩服……”

顏鈞看著陸錦棠哈哈大笑起來,“陸先生才叫人佩服呢!昨日怒斥我獅子大開口,今日就能笑瞇瞇的褒讚我,陸先生當真是能屈能伸呀!”

陸錦棠訕訕一笑,“昨日有對顏先生不敬之處,還望您海涵。”

“沒有不敬,你說得對,我就是獅子大開口,我是商人嘛,唯利是圖。”顏鈞瞇眼看著陸錦棠,似乎在期待她接下來的反應。

“可是像顏先生這樣的大商人,應當看到的不知是眼前的一點利益,您的眼光必定是長闊高遠的。您把治疫病的藥,高價賣給百姓,輾轉從官府手中得到那一點點蠅頭小利。那不過是眼前的芝麻,可您若是能開誠布公的與官府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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